关键词：少儿出版 捍卫童年 功利性 纸质出版 数字出版
中国少儿出版已步入产业化时代。通过产业化实践，少儿出版取得了巨大成就，实现了初步繁荣，但也积累了一些矛盾，面临着诸多挑战，急需化解与破局。
矛盾之一，做文化还是做商业？
做文化还是做商业，是所有出版都存在的矛盾与面临的挑战，但少儿出版显得尤为突出。因为不少国人本来就存有认识误区，认为少儿出版简单、易操作，不需要多少文化含量——无非是哄哄孩子，需要多少文化？正因为如此，少儿出版流行粗放式运作就显得“顺理成章”，而精细化、专业化、经典化则十分稀缺。
少儿出版是做文化还是做商业？当然是既要做文化又要做商业。可现实中的少儿出版，做着做着，有时就变味了，文化含量越来越稀疏，商业气息越来越浓厚。比如，有些出版社，没有市场回报（不能挣钱）的书稿，一律不出，有市场回报（能挣钱）的书稿，只要不是太“过”，就可以出，甚至一些含有暴力、色情内容的童书也能盛行一时；能创利的编辑是好编辑，不能创利的编辑就是差编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衡量一本书的好与坏、判断一个编辑的优与劣的标准竟然演变成单纯的经济指标，而少儿出版这方面的问题尤其突出。
那么，不用经济指标来评判与考核，用什么来评判与考核？过去用评奖（社会效益）来做标准（其实主观性也很强），导致大家只埋头做案头，不做市场或者不怎么做市场，结果好书也难以销出去。可再优秀的图书，它躺在书库里，没有多少读者购买、阅读并从中受到良好影响，其社会效益也无从体现。
如何解决做文化与做商业的矛盾？笔者认为，文化属性是永远必须坚守的，出版人绝不能唯利是图而丧失文化担当。当然，出版企业要考虑经营，考虑利润，否则难以生存，但基本的文化底线要守住，不能缺失。一旦少儿文化产品没有文化或者缺少文化，将对孩子、对社会造成伤害或者潜在伤害，有些伤害甚至是不可逆转的，因为孩子的健康成长需要良好的少儿出版读物，需要良好的文化氛围与文化环境。在这个问题上，出版人决不能含糊。
矛盾之二，为城市孩子服务还是为农村孩子服务？
少儿出版是为孩子服务的，这孩子自然包括城市的孩子和农村的孩子。可不少农村的孩子，由于经济条件差，没钱买书——很多专业少儿出版社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把某本或某套图书定位为农村孩子阅读图书，结果很难销出去，无利可图甚至血本无归。这样的事情多了，出版社就自然地把目标读者定位在更具消费能力的城市孩子身上。
有时出版社有心想为农村孩子服务，做出价廉物美的图书，但发行商不配合。因为销往农村的图书，一是价格低廉，发行商费了很大气力，却无利可图；二是为了节省成本，图书用纸较次，易于破损，容易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三是读者购买力弱，发行商难以完成预期销售。赔本的生意，谁会去做？
一方面是广大农村孩子迫切需要大量优秀的少儿图书，另一方面是少儿出版发行企业没有积极性做农村市场。这个矛盾如何解决？如果只是解决了城市少儿阅读的问题，广大农村的少儿阅读没有实质性改进与提高，对整个民族和国家来说，依然是一个重大的缺憾和不足，长此以往，将影响中国未来的发展与进步。
少儿出版在为城市孩子做好服务的同时，必须为农村孩子做好服务。除了通过社会改革，促进农村经济发展，增加农民收入，提高农村少儿读者购买力以外，解决少儿出版为农村孩子服务难的问题，需要政府出面，企业参与，大家集思广益，共同担当。如何既为城市孩子做好服务也为农村孩子做好服务，考量着少儿出版人的勇气与智慧。
矛盾之三，倡导简朴之风还是倡导奢华之气？
绝大多数少儿图书在内容上一直在教导孩子们要勤俭节约，但越来越多的少儿图书在形式上却透射出“骄奢”之气。比如，一些少儿图书做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厚，越来越精美、豪华，同时价格也越来越高。与此同时，少儿图书的广告语也越来越浮夸：“全球儿童文学典藏书系独家珍藏版”“全球超级畅销经典儿童图书”“闪亮登场”“震撼上市”“万众瞩目”……类似的广告语比比皆是，不绝于耳。孩子们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以后难保不会将这样的风气“接力”下去？
做少儿图书的编辑们可能会觉得很冤枉：整个社会都浮夸、浮躁、“语不惊人死不休”……大家都“好”这一口，不说点过头的话，不来点煽情的，怎么吸引读者眼球？怎么把图书销售出去？我不这样做，别人也会这样做。——可最后受害的会是谁？孩子们在不知不觉中正经受着浮夸、浮躁的侵蚀。
因为要赢利，要好看的数据，要市场业绩，中国少儿出版已经没有耐心来“十年磨一剑”，“短平快”已成常态，所以精品变得越来越稀少，变得离孩子们越来越远。因为要忙着挣钱，忙着“大干快上”，所以一些本该坚持的要求会不自觉中退居其次，打了折扣，一些本该坚守的底线有时也会失守。
少儿出版有没有在一定程度上对不良社会风气起推波助澜的作用？有没有在有意或无意中误导着孩子与家长？少儿出版人要有扪心自问与自我解剖的勇气。少儿出版如何为孩子们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值得少儿出版人深思。
矛盾之四，是捍卫童年还是消解童年？
尼尔·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一书里表达了这样的观点，童年社会预示着未来，但是直观化、平面化的电视媒体不仅模糊了成人和儿童的界限，还向儿童迅速平等地揭示了成人世界的全部内容。凝聚了成人社会阴暗面的信息，没有必要留给下一代，留给未来，如果不能作为秘密保留，那无异于在文化上扼杀了童年。 “作者的基本论点是，电视文化取代印刷文化，这是导致童年消逝的根本原因。中国当今的现实却是，不但电视文化，而且印刷文化，二者共同导致了童年的消逝，因而消逝得更为彻底。”
中国少儿出版一是“揠苗助长”现象较为严重，比如有一个十分极端的例子，某本幼儿图书里的算术题居然好多读过硕士、博士的家长也做不出来；二是“城市化”现象也日益严重，少儿图书里的儿童生活多是城市儿童的生活，农村题材、大自然题材的少儿图书越来越少，孩子们不仅身体远离大自然，而且心理也远离大自然，他们常常是通过电视画面与网络图片来接触、了解大自然，很少有机会到真实的大自然里去走一走，亲身感受和体会真实的动物与植物。同时，“有不少童书中充斥着恶搞、早恋、暴力、悬疑等内容，这些内容在抓住孩子猎奇心理的同时，也影响着他们的价值观。”“过度成人化的少儿读物造成许多孩子‘被长大’，这一现象值得引起社会反思。”
少儿出版和成人出版一样，在生产与经营上日益系列化、批量化、标准化、标签化，这会不会泯灭孩子的个性与天性，生产出流水线上统一规格的孩子？孩子变得不像孩子，成人腔、模式化、小大人，究竟是受谁的影响？许多家长和专家对此深表忧虑。
少儿出版“揠苗助长”、“远离大自然”、成人化、污浊化等现象，违反了孩子的认知规律与成长规律，污化了孩子的成长环境，导致人为“催熟”孩子、扭曲孩子，孩子的童年变得越来越短暂甚至正在消逝，在孩子内心造成心理阴影与潜在伤害，这些阴影与伤害可能成人没有注意到，短时间内也难以显现，但对孩子的成长却十分有害，会留下很多“后遗症”，成为未来社会的棘手问题。这是少儿出版必须认真思考并加以解决的。
矛盾之五，是引导儿童还是迎合儿童？
中国少儿出版有两种出版观，一种是“成人本位”，即从成人的良好愿望出发，觉得孩子应该读什么书就出什么书；一种是“儿童本位”，即从孩子的年龄特征与成长实际出发，发现孩子应该读什么书就出什么书。这两种出版观当然是后者更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但在现实生活中，主观常常和客观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比如，什么是孩子的年龄特征与实际需要？有时也是成人从自己的角度去思考、总结、挖掘出来的，这不成了“成人本位”？所以，关于成人本位与儿童本位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过。
孩子喜欢的就一定是孩子需要的吗？孩子不喜欢的就一定是违反孩子年龄特征和成长规律的吗？比如，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好奇，那是不是少儿图书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把一切猎奇的内容都全盘托给孩子？孩子大都喜欢幽默搞笑、妖魔鬼怪，是不是所有的少儿图书就一定要幽默、要快乐、要魔幻，而不要严肃、不要庄重、不要现实？孩子不喜欢被管束，不喜欢被教育，是不是少儿图书里就不能有教育、管束的内容和形式？
中国少儿图书过去出现过一种偏差，就是居高临下，过分说教，把教育提高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什么东西都要往教育、教化上面套，弄得图书了无情趣，令人生厌，难以卒读；现在则出现另一种偏差，就是过分强调孩子的天性与爱好，甚至放纵和迎合孩子的喜好，弄得图书过于娱乐化，缺乏厚重与隽永，缺乏庄严与崇高，缺乏应有的教育与引导。
因为少儿图书有很大一部分是少儿家长购买、少儿阅读，少儿家长在购买图书时会根据自己的主观经验、判断作筛选。因而目前也出现不少少儿图书一味投家长之所好的现象，迎合乃至误导家长的片面认识与追求。
少儿图书可以适当迎合孩子，但不要一味迎合孩子；少儿图书不要一味说教，但必要的引导不可或缺。
中国少儿出版是迎合儿童还是引导儿童？是俯视儿童还是平视儿童或者仰视儿童？是娱乐儿童还是教育儿童？是“寓乐于教”还是寓教于乐？是纯粹消费儿童还是真正服务于儿童？这是出版人不能回避和含糊的问题。
矛盾之六，是强化功利化还是弱化功利化？
功利化是一个全社会的问题。
当前中国少儿出版无疑有比较严重的功利化倾向。不少出版社决定是否出版某本少儿图书的标准是，这本书是否挣钱，如果能挣到钱，则出，反之，则不出。因为，不如此不足以占领市场，取得业绩。同样，中国孩子的阅读也有比较严重的功利化倾向。对学业有用的、有利的，对将来考级、升学、求职、择业、竞争等有帮助的，能立竿见影取得目标实效的图书，家长便认为是有用的书，要求自己的孩子一定要看，反之，则是无用的“闲书”，禁止自己的孩子看。
这样，就出现了一种倾向：出版社把出版少儿图书当成一种谋生的手段、赢利的手段、多拿奖金的手段，图书成为一种必须获得较大利润的产品，也成为一种必须给出版社单位和个人带来某种实际好处的工具。少儿和少儿家长则把阅读当成一种取得谋生技巧与本领的手段或者历练谋生本领的手段，图书成为一种谋取实利的工具。
当少儿出版越来越重视图书的销量、利润时，出版人也会越来越重视少儿和少儿家长的兴趣与口味，越来越重视读者会不会来买这本书而不是读者能从这本书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当少儿和少儿家长越来越重视少儿图书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实际的“知识”“本领”与“帮助”时，他们就越要求少儿图书有实际功用，甚至是立竿见影、一蹴而就的实际功用，出版社也越重视去研究和迎合他们的这种期待或者说潜在期待。
功利化少儿出版与功利化少儿阅读使得少儿图书的品种有越来越集中到某些“实效”类型的趋势，这会导致少儿图书的内容趋于功利化与同质化，少儿出版的路也会因之越走越窄，很多不挣钱或者不怎么挣钱的图书品种就有可能被断然舍弃，这对少儿阅读和少儿出版来说都将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比如，中国历史上曾经是诗的国度，诗歌的发达与繁荣曾经滋润和培育了我们的祖先与我们的民族，可目前少儿诗歌和成人诗歌一样已难觅芳踪，寓言、少儿散文等也日渐稀少，孩子们除了儿歌与古诗词以外也不再读什么诗歌。缺少诗情的孩子不仅缺乏想象力，也会缺少人文情怀。这种“诗歌消失”现象发生的原因在哪里？根本原因就在于诗歌只是陶冶人的性情，没有多大实际功用，创作诗歌、出版诗歌与阅读诗歌都不大可能带来什么实际利益，甚至诗歌作者、编辑挣不到基本的生活费，久而久之诗歌就被冷落、被淘汰，不再被出版。可以预测一下，如果照此情形发展下去，不久的将来，寓言、童话、少儿戏剧、少儿散文等文体也有可能因“创利困难”而“不受待见”，而遭到“冷落”与“淘汰”。如果少儿文学最后只剩下少儿小说、少儿动漫“两家独秀”，这将情何以堪？没有诗歌、散文、戏剧、童话、寓言只剩下小说与动漫的少儿阅读是不是太过单调与寂寞？对孩子的心灵滋润是否有太多缺失？消失和正在消失的阅读文体对少年儿童来说，是幸福还是灾难？对未来会有什么影响？
整个社会都流行功利化，要少儿出版与少儿阅读独善其身似不可能。虽然一定程度的功利化也是出版业市场化所必须经历的过程，但永无止境的功利化却是十分危险的。现在的问题是，“一定程度”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程度？逾越了何种底线，功利化将对少儿出版造成伤害？因此，当下急需少儿出版人考虑的是，如何把少儿出版与少儿阅读的功利化限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矛盾之七，是加强纸质出版还是开拓数字出版？
关于纸质出版与数字出版的争论已有多年，出版界已基本形成共识：纸质出版还将长期存在，而数字出版将逐渐取代纸质出版成为出版的主流。但具体到少儿出版，情况可能会更复杂一些，争论会更多一些。
首先，少年儿童处在身心发展、变化、成熟的过程中，过多的“屏阅读”不仅会伤害到孩子的眼睛发育，也会影响到孩子的身心成长，因为“屏阅读”会造成孩子与现实世界、与大自然更分离、更隔膜，长期的“屏阅读”会造成孩子对周围世界的反应迟钝与冷漠，影响孩子的正常发育与成长。其次，“屏阅读”会损害儿童的视力，即便是在普通的民众家庭，文化水平不高的父母都不会过多地让自己的孩子看电视、玩电脑，为什么？因为孩子看久了肯定对眼睛有伤害。第三，培养孩子的阅读习惯，要从纸本阅读开始。用电脑或电子阅读器难以培养孩子的阅读习惯，相反，容易让孩子沉迷于电子游戏以致上瘾。如果这样，那么这些电子阅读器就无异于是孩子们的“鸦片”。
关于数字媒介给儿童健康成长带来的诸多危机，有学者总结为五条：一是身体危机，主要是对儿童视力的伤害，还有不利于儿童骨骼发育；二是思维认知危机，主要是儿童自主阐释空间被缩小，想象力、理性思维能力、对信息的沉淀和消化能力等难以得到充分锻炼；三是日常生活危机，原先儿童在纸质媒介中可以培养的各种文化技能相应被减少了发展机会，数字媒介过于泛娱乐化，导致一旦娱乐退场，儿童会立即陷入一种巨大的空虚与无所适从的茫然之中；四是行为习惯危机，数字媒介中的暴力、色情等不良信息侵扰儿童，会导致儿童盲目模仿与行为失范；五是人际交往危机，儿童过分沉溺于电子媒介会导致在现实中与他人沟通与交流的时间与机会减少，阻碍儿童在现实世界中的人际交往能力的发展。而保持纸质媒体的存在是儿童生理认知结构与文化构造的需要。所以，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少儿出版有理由长期保留和发展纸质出版。
当然，保留和发展纸质出版，并不意味着少儿出版就一概排斥数字化。首先，少年儿童又是数字出版的天然读者。孩子好奇心强、悟性强、学习能力强、操作能力强，天然地比成人会学习、使用电脑、手机、学习机、电子书、iPhone、iPad等电子产品。其次，数字出版通过文字、图像、声音、色彩、故事等的综合与融合，用全新的形式对古老的内容进行展示与诠释，形成新的图书产品，对孩子构成很强的吸引力，孩子的学习效果会比使用纸质图书要好得多。第三，通过数字出版技术做成电子书包（数字教材），可以代替目前正在使用的中小学纸质教材，更利于学生循环使用，更利于节约资源，保护环境，提高教学质量。所以，少儿出版有理由加快发展与开拓数字出版。
那么，中国少儿出版是应该大力加强纸质出版还是努力开拓数字出版，抑或是两者兼顾、平均用力？笔者认为，少儿出版和成人出版不一样，因为面对的读者多是未成年人，有诸多特殊性，所以少儿出版应该既加强纸质出版同时也努力开拓数字出版，两者兼顾，两者并重，互相促进，共同发展。
越是年纪小的孩子越需要纸质出版提供的各类图书，以减少、减轻有可能对孩子造成的视力伤害和其他伤害，同时努力培养孩子的阅读兴趣、阅读习惯与阅读能力；越是年纪大的孩子越需要数字出版提供的各类数字图书，因为阅读数字图书，体验更丰富、感受更强烈，能调动身体的更多器官参与活动，学习与娱乐的效果会更好。但与此同时，为了减少、减轻数字出版有可能造成的对孩子的负面影响，成人应引导孩子更多参与集体活动，学会与人交往，更多融入到大自然中去感受客观事物、认识客观世界，训练孩子的观察、思考与判断。也就是说，在现在和未来的“屏阅读”时代，少儿应从“纸阅读”开始，逐步走向“屏阅读”，并更多融入、结合“社会阅读”“大自然阅读”来训练与培养孩子的综合素质与综合能力。我们要充分考虑到优势与劣势、机遇与风险，未雨绸缪，早作谋划。纯粹的数字阅读（屏阅读）确实有许多未知的、不可控的潜在风险，应引起成人的足够重视与警惕。
（来源 ：出版发行研究）
